十七歲最後一天要自殺的少女
阿程(化名)是班裡年紀較大,思想也較複雜的一個學生,但也特別不受歡迎。就我的觀察,她不受歡迎除了是與同學性格不合,情緒化,也因為她愛思考一些其他同學覺得太過認真的問題,而且在表達自己時往往不夠簡潔,絮絮不休,令人覺得煩嫌。有一次我特別透過戲劇來提醒她這一點,因為她寫的台詞也特別冗贅,我告訴她:「你要學習怎樣能把想法精要地表達,否則本來很好的意念,觀眾也會覺得囉嗦;平日說話也一樣。」
阿程好喜歡上戲劇課,每次都專心地聆聽和吸收內容。每次上課前後,她都愛跑來和我談許多東西。某天上課前,她向我說:「我打算在十七歲最後一天便自殺,我不想成年。」我和她談了幾句,便得開始上課,我心想,或許下課後得和她再深入談一談。
當日是我們開始創作角色的首天,當其他幾位男同學都在設計一些搞搞笑笑的角色時,阿程創作了一個心理治療師的角色,專以繪畫作藝術治療。
當天的安排,是讓學員先用Circle of Life和Significant Object兩個戲劇策略創造角色,然後入戲接受電視台訪問,介紹自己。我扮演電視主持人問到阿程有什麼成功個案,她說:「曾有一個女孩本來打算在十七歲最後一天便自殺,後來我成功令她打消了自殺的念頭。」
接下來的活動是一段即興劇,我請學員輪流代入自己的角色,和我做對手戲;這樣安排是為了運用我的演戲技巧,協助演員入戲。在阿程那段戲,我飾演病人,接受她的心理治療。我學著她剛才的語氣,告訴心理醫生我打算十七歲便自殺,不想成年,她向我說了一番長長的話,開解我,勸導我,我仍是不聽,然後,她握著我的手,要我望著她,答應她不要自殺,靜默一刻,我點了點頭,演出完結。
那天下課後,阿程再跑來和我談天,沒有再說自殺的事情,只興奮地問我如果將來要成為藝術治療師可以怎樣。我因為要趕著離開去工作,答應她下次下課後留下來和她詳談。在下一節結束後,我留下來和阿程談了一個午膳時段,但如何成為藝術治療師並不是她當天最想談的問題,那一天,她告訴了我許多她家裡的事情,也申訴著她和班中另一位女同學的關係問題。
接下來好一段日子,阿程在戲劇中繼續演著心理治療師的角色,每次創作的內容都大同小異,其他同學都開始對這個故事產生厭倦,然後有一天,連阿程自己都告訴我:「哎!我開始覺得我的角色有點悶!」接下來,我們開始改寫阿程的故事,讓它與其他角色接軌,變得好玩一些;要自殺的女孩沒有再在我們的戲中出現。
正式演出後,我們整個團隊留了下來談感受,阿程誠懇地作了一段很長的發言,逐一讚揚各成員,待她說完,還想再作補充時,一位平日對她最不耐煩的男生截住她,微笑著說:「行了,我們收到了!」
最後,負責老師請同學說說覺得自己在這個過程中有什麼成長。阿程第一個開腔,說自己演出了一個很想做的角色,然後覺得一些煩惱也好像隨著演出整理了一下。
Famous People 這個過程戲劇,本身有一個假設,就是參與者設計的角色或多或少包含著一點自我投射。我們一班老師在過程中都清楚看見這一點,但學生確實在經歷著什麼,除了阿程肯主動告訴我們,就只有角色是音樂神童的女生說了一句:「我覺得自己發了個明星夢咯!」。那班男同學嘛,始終仍是抱著「認真你便輸」的心態,對以上老師提出那個問題,沒有認真作答!
我得提醒大家,這裏述說的並不是一個英雄故事,說戲劇如何改變了某個少女的一生;我從來不相信這一套!我相信我們之所以成為今天的自己,是因著許多許多過去的不同經歷而成,只有極少數人會遇上一樁奠定其一生的事。這段戲劇經驗在阿程的人生中扮演著的角色,可能只是其中一次鮮有的機會,讓她從另一個角度看見自己。許多時,我們作為教育工作者能做到的,亦只是盡量提供這類機會,讓年輕人在成長中,正面經驗能多一次便多一次。這些經驗能改變其生命,讓其從此快快樂樂地生活下去嗎?未必!但縱然不能,它們重要嗎?我相信重要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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